白鹿辞别九洲骆和,带着儿子直奔她买房的楼盘而来,昨晚说好的要带他来,
要他帮忙参考参考。在路上少年熊燃就已经有些不快,一来母亲太任性,怎能随
意就把他从工作中拖走,即便请过假了也是不妥的,自己资历尚浅,理应多把时
间用在工作上才是;二来母亲才认得骆和多久,便与他打得火热,让他这个做儿
子的情以何堪?想起母亲有过多次婚姻的经历,他怀疑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售楼部大厅里人影寥寥,三两个温饱方才解决的看房客对着模型犹豫半天也
没敢出手,看来传说中楼市火爆的场面许是开发商自己做出来的。
  白鹿不是看房客,她是买房客,已经交过订金的,她订的是最高端的户型。
  售楼小姐自不敢怠慢,热情地为她介绍工程的进度情况,说什么工程质量和
地段都数最最上乘,即便以后有新开的楼盘也不可能和现在这个比。她还不知廉
耻地施展出马屁功,称白女士眼力如何如何魄力又如何如何。白鹿不是傻子,本
不屑于听她胡说八道,但出于真心买房,也就耐烦下来了。当被问及交房的期限
时,售楼小姐又拍着胸脯一再保证定会如期交房,否则愿退两倍房款。看她表演,
熊燃觉得好笑,心想别再拍了再拍可就真变成飞机场了。
  正当售楼小姐唾沫横飞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青年也掺和进来,不到他
开口他瞎答话,像苍蝇蚊子一样讨厌,而且他还不时捞起左手袖,生怕别人看不
见自己手腕上那只卡地亚表。更为可笑的是他居然把一部iphone6手机时
刻拿在手中,动不动就在人前晃一晃,好像手机比卡地亚要金贵许多。看他这人,
年纪与骆和相仿,样貌也不赖,却无人家半分潇洒,俗气得很。
  「等等,这位先生你谁呀?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么?瞎掺和什么,请你离开!」
  白鹿很不耐烦,语气也相当不友好,就算是厚脸皮的售楼小姐也尴尬起来,
正想介绍那个男青年,哪知男青年抢在前头说:「鄙人是此处楼盘老板,请教美
女芳名。」他对白鹿的无礼视而不见,涎着脸索要她的姓名。
  白鹿捂着嘴夸张地哦了一声,大呼久仰:「原来是楼老板,失敬失敬,鄙人
姓赵。」
  「呃呃,鄙人是开发楼盘的,并非姓楼,请赵美女不要误会鄙人的家族姓氏。」
  「那楼老板的家族姓氏叫什么?」
  「赵美女如果有兴趣了解鄙人的家世,请随鄙人到这边来,听说你已经交了
订金,鄙人可以把订金如数奉还,鄙人还可以在房价上给你打个七折,如何?」
  房价打七折?那可是相当诱人的,然而白鹿却看不上,不是看不上那七折,
而是看不上眼前这人,她借口有急事拉起儿子扭头就走。那鄙人在后面拼命追赶,
嘴里直喊「六折五折」,当房价降到四折三折时,已看不见「赵美女」的倩影了。
  好不容易才逃脱鄙人的追踪,白鹿母子哈哈大笑,一个笑弯了腰,一个笑岔
了气。笑完了母亲问儿子想去哪里,儿子说想回去上班,母亲嗔怪儿子呆脑袋,
都请了假还回去干嘛,不容分说便拉他去逛街,说是要给他买套西装,这么大个
人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怎么出来见人。
  两人来到城市最繁华的地界,这里商铺林立名店云集。母子连逛了四五家店,
都挑不到中意的,原因只有一个:熊燃嫌贵,几千块买件衣服?不就一身皮吗,
哪儿就值当了,三五百都嫌贵了。儿子挑三捡四让白鹿颇为不爽,说你一个年轻
人做事如此不痛快,又不花你钱你怕什么,警告他从现在开始闭嘴,不准再出半
点声音。熊燃也自知不识抬举,彼此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母亲必定急着讨好
儿子,怎能拂了她的好意,想想也就同意了,一切都听母亲的。
  白鹿这才笑逐颜开,挽着儿子走进阿玛尼,这回她不让儿子自己挑了,叫售
货员小姑娘把摆在最显眼处的那套拿来。小姑娘拿来了,熊燃又习惯性地想去翻
吊牌,偷眼见母亲柳眉倒竖,只好把西服套到身上。
  「哎哎,看,我儿子!」
  白鹿洋洋得意,小姑娘也溜须拍马翘起大拇指。俗话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名
牌货就是不一样,穿在身上立刻就变了一个人,比原来何止精神百倍。
  「就要这件,算算吧。」
  「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吊牌价一万七,太太。」
  「打几折?」
  「抱歉,不打折。」
  「开玩吧,我朋友昨天也在这买过一件同样的,怎么就打了八折呢?我是听
他介绍才过来的,怎么就得不到同样的待遇呢?你们这是歧视性销售,信不信我
到商管部门去告你们。」
  「对不起太太,昨天不是我当班,所以不了解情况,您那位朋友叫什么,我
可以查一查,我们每销售一件商品都是有记录的,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也可以
给您打八折的。」
  白鹿脸一红,她哪有什么朋友来买过,在这里她压根就没有一个朋友,恼羞
成怒之下,蛮横的性格又开始发飙了。
  「你甭管他叫什么,要么八折,要么告你们,你自己选吧!你们口口声声顾
客是上帝,可实际上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很抱歉太太,八折真的不可以,这是公司定好的,我一个小小的销售人员
哪有那么大权力改价啊!」
  「那谁有权力?」
  「店长。」
  「她电话多少,我跟她谈。」
  「对不起太太,店长的号码是不可以随便透露的。」
  「那好,你打我说。」
  「这……这真的不行啊!太太,我不敢……」
  「什么?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慢待顾客,你就等着被解雇吧!」
  这小姑娘是新聘来的,胆小怕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直吓得要哭。在一
旁的熊燃不忍心,劝母亲见好就收,不一定非要在这买。白鹿想想既然硬的不行
那就来软的。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给你们店长打个电话,打八折我要两套,一套
我儿子,一套我丈夫,今天先拿我儿子这套,回去让他爸爸看看,如果满意明天
再来拿另一套,如果不满意就换别的款式,总之两套我一定会要,这总行了吧?」
  小姑娘每销一件货都有提成,这下子一次就卖出两套,提成可不算少,便转
忧为喜,说:「那好,我问问看。」
  见小姑娘进里面打电话,熊燃急了,说这哪行啊,这不是骗人吗?白鹿狠狠
瞪儿子一眼,说刚才的警告你忘啦。母子正要发生争执,小姑娘就出来了,高高
兴兴说店长同意了,但明天那套要先交一百元押金,到时从货款中扣减。白鹿同
意,让小姑娘把西装打好包,又交了钱,拖上儿子迅速开溜。
  衣服是买到了,但熊燃并不觉得有多开心,反而还感到害怕,不是因为母亲
贪便宜,而是因为她砍价的方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威胁和欺骗,什
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怎么啦,衣服不称心?」
  「衣服再贵再好也是那样一穿,称不称心有那么重要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儿子这番话在白鹿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在反驳与沉默之
间她选择了后者。熊燃有些后悔,他不苟同母亲的做法,却不能不认同母亲为挽
救与儿子及及可危的关系而做出的努力,她是那么投入,那么的不惜一切代价。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咱们回家吧。」
  熊燃很巧妙地向母亲发出一个信号,白鹿聪明,明白他的话外之音,他这样
说无异于默认他的家母亲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再多余地提出任何请求。白鹿
皱着的眉头这才又重新舒展开来。
  为了晚上的舞会,白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当然她也没忘记打扮自己
的儿子,她给他穿上新买的西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端详一番才算满意。出发
吧!她发出欢快的声音。
  他们来得早了,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已有几个心急的客人耐不住性子搂
到一起跳了起来。白鹿扫一眼四周,没发现骆和的影子,也许还没来吧,她找个
地方坐下,叫两杯饮料与儿子边喝边聊。不多会儿她去上洗手间,之后就没有再
回来,而是饶有兴趣地欣赏墙上的名画。
  「小姐,肯否赏脸跳支舞?」
  白鹿回头一看是个中年男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很斯文,便嫣然一笑向他
伸出玉手。
  「恕我冒昧,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白,白鹿。」
  「啊,很诗意的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美!」
  「谢谢!」
  「那边有个小伙子一直盯着咱们,真没礼貌,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盯着一位女
士有失风度吗?这是一种登徒子的行为!」
  男士的话在白鹿心里点醒了什么,暮地回头望向儿子,儿子也正望向她,看
不清他脸上写着什么,凭借女人的直觉,白鹿敏锐地嗅到一股异常强烈的敌意,
敌意的背后又似乎稍带了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是如此难以捉摸,连一向自诩聪慧
的白鹿也参不透其中的道理,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他很年青不是吗?」
  「但年青不能做为有失礼节的借口不是吗?太没有教养了,常言道子不教父
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他的家风我持保留意见。」
  白鹿一听,甩手将男士推开,招呼也不打就径自离开了,把他像腊肉一样晾
在舞场中央。
  恰巧这时候骆和也到了,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鹿,三步并做两步向她走来,
万分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跳了吗?舞曲还没有结束。」
  「那我们把它跳完。」
  白鹿搂着骆和故意到那位腊肉男士面前悠悠然转了几圈,却连看也不看他一
眼。
  骆和与白鹿一个才子一个佳人,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出尽了风头,满场就
数他们最为得意。人们的目光都被聚焦到这两人身上,羡慕、忌妒、愤恨,什么
样的表情都有,甚至还有的目露凶光,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有女朋友吗?」
  「你看我像吗?」
  「不像。」
  「答对了,你很聪明。」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你这样的。」
  「呵呵,我老了!」
  「老了才更有味道。」
  「你很会逗女人开心。」
  「你开心吗?」
  「想逗我开心,得多下工夫。」
  「哦?那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
  「好,我一定努力争取!哎,小熊好像不太高兴,他怎么了?」
  熊燃自始至终都死死盯往母亲,绝对不是欣赏她的舞姿,因为他脸上没有任
何表情。一个人脸上没有表情往往代表他心里有股怒火,只不过这股怒火被强行
压住暂时没有爆发而已。
  「也许是工作太累了吧,小孩子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
  「我很欣赏小熊,为人正直坦诚,工作又努力上进,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现在
不多了。」
  「是吗?那骆少可得多多提携哟!」
  「这个自然,他现在已经是行政总厨了,这都是我向父亲极力推荐的结果,
我想再过几年,让他做个副总也是不成问题的。」
  「嗯,那我替他先谢谢你了!」
  骆和在白鹿面前极力邀功,把自己比做萧何比做伯乐,虽然其中不免有夸大
其词的地方,但熊燃受他恩惠总是真的。
  男人们趋之若鹜,竞相邀请白女士跳舞,骆和显得大肚能容,并不反对自己
的舞伴被别人请去。他有他的考量,所谓上山打猎见者有份,是绝对不能吃独食
的,更何况白鹿不是他的个人财产,如果加以阻止反对,不但显得自己小器,还
极有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
  白鹿落落大方,几乎是来者不拒,尽显她高超的交际手腕。但有两个人她没
有跟他们跳,一个是她的儿子熊燃。熊燃没有邀请母亲,也没有邀请别的女士,
有女士主动来邀也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整个晚上他都待自己小小的地盘里闷闷不
乐,当舞会进行到一半时他离开了,没有向任何人道别,包括母亲。白鹿本来是
想趁这次机会和儿子再拉近些距离,主动邀请他跳跳舞,无奈追求者太多让她应
接不暇,等回过头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儿子了,也就只能做罢。
  另一个就是搞笑的那个地产商鄙人,今晚的舞会他也来了,他应该也算是个
「大人物」吧。在商贾政客云集的场合,鄙人处处陪着小心,尽量不显露自己搞
笑的本质,但藏头藏尾努力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在「赵美女」面前露了陷。他看
见骆和被众人羡慕,难免心里痒痒,忍不住也去请求美女赏脸跳支舞。
  「赵女士,你好啊!」
  「楼老板,你也好。」
  骆和听得一楞,因何这两人都改的姓氏自己竟然不知?后听白鹿说起下午的
事才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炸了肺才算罢了。那鄙人在一旁窘得无地自容,若是
能把骆和剁碎了吃掉方才解他的恨。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地产界巨头张老板的公子
本市十大有为青年张彪,这位是白鹿白女士,你们来重新认识一下。」
  「原来是张公子,久仰久仰,鄙人白鹿,请多关照!鄙人在张公子楼盘买的
那套房子,打三折的承诺若是还有效,鄙人将万分感谢!」
  白鹿效法古时女子的模样给张彪盈盈施了一礼,她左一个鄙人右一个鄙人,
直把张彪弄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极不自在。
  「咳咳,白女士真会开玩笑,鄙……我从来没有开过这么低的折扣,不知你
是从哪儿听到的?」
  「怎么你忘啦,你追我们的时候不是喊着四折三折吗?」
  张彪支支吾吾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总之就是不知该怎么应对白鹿的提问。
  「可能是我听错了也不一定呢,真要打三折岂不是亏大了,就算是傻瓜也不
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你说是吗?张公子尽可放心,我是不会死乞白赖向你要三
折的。」
  「哎哎,是是,一定是听错了,白女士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够仁义够
爽快!但不知女豪杰肯否赏一小脸,和鄙……和我跳支舞呢?」
  「哎哟,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也想答应你的,但骆少已经约定我做他
的固定舞伴,他是舞会的主人,我哪敢把他扔下不管,那多失礼呀,你说是吧?
  下次吧,下次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赏你一小脸,今晚真的是很抱歉!」
  张彪讨个没趣,他似乎对骆和有些忌惮,悻悻地离开了。贱人,别落在我手
里!他愤愤地想。
  白鹿睁眼说瞎话,她和所有男士都跳过,这谁都看见了,骆和望望张彪离去
的背影,替她担心起来。
  「你得罪他了,这不是好事。」
  「得罪他又怎样?瞧他那名字,不就是一个包工头么,还怕了他了,又不求
他什么,还能把我吃喽啊!」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刚才你说在他那买房,是真的吗?」
  「是啊,怎么了?其实只签了购房意向,还没交房款。」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跟你说?为什么?你能帮我拿到低折扣?」
  「那倒不是这意思,我们家也有楼盘出售,早跟我说我可给你优惠的。」
  骆家也涉及地产业?儿子怎么没跟我提起过?白鹿一楞,眼珠接着又一转,
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那我把他那边退了,在你这买怎么样?」
  骆和受宠若惊,马上就答应下来:「好啊,给你打九折。」
  「九折?那我得考虑考虑了,那边给我的是七折哦!」
  「有那么低吗?好吧,我也给七折,外加送一间车库。」
  「那边也有送呢!」
  「两间,我送两间,再免两年物业费!」
  「五年!」
  「呃,这个嘛……」
  「骆少……」
  「好好好,五年就五年!」
  「谢谢骆少,你看,我在你这买房也算是给你们长了人气对吧,我在那边签
意向是交了订金的,退订的话订金可就……」
  「好吧好吧,订金我赔给你,这总行了吧?我说姑奶奶,算我求求你行吗,
千万别再提要求了,我已经是大出血,你还要逼我跳楼啊!」
  「那好吧,谢谢骆少啰!」
  白鹿心喜若狂,急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儿子,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这孩子上哪儿了,走了也不告诉妈妈一声。她拨打儿子电话,关机了,许是没电
了吧,他去哪儿了?回家了?回想儿子今晚的表现,她隐隐感到一丝不祥,不等
舞会结束便匆匆向骆和告别。
  依着骆和是要亲自送白鹿回去的,可白鹿说什么也不肯,她说骆少是今晚的
主角,为了她把全场客人晾在一边不合适,有失礼节。其实她哪里是为了骆和的
礼仪着想,她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在一个简陋破旧的小区。但骆和说让她一个
人离开实在是不放心,坚持一定要送。无奈之下白鹿只得提了个折中的办法,让
骆和派司机送她,骆和同意了。
  然而白鹿并未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回家,而是借口看朋友在一处高档小区门
口下车,等司机把车开得没影了才改乘出租赶往儿子的住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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